木心面对学生讲述文学史的笔记，重现众人围坐生趣活泼的画面，令人感动向往，因为我上过的课堂，基本算不上有趣，有些老师还摆臭架子。关于对文学的具体内容，木心很少提及，只把自己对各个作品的感动一一讲述，不见得都读过，但就是想听。从古希腊讲到后现代，从中国古代讲到文革，涉及范围很广，像是文人们孤立的开座谈会，不许议论，只管发表意见。最大的感受是中国的古诗词，在世界范围最能体现特色，还有中国早期哲人老子和庄周，洞察思辨深度来自于宇宙，西方有些哲学家也深受影响，我说歌德的诗怎么好像庄子。真想把提及的书都看看，慢慢来吧，能看多少是多少。
摘抄
人类文化的悲哀，是流俗的易传、高雅的失传。
美术史，是几个艺术家的传记；文学史，就是几个文学家的作品。
弄虚作假的人其实是麻木的。他们鉴貌辨色，八面玲珑，而对自然、宇宙，极麻木。真正敏于感受，是内心真诚的人，所以耶稣见百合花就联想到所罗门。
如尼采说：人靠什么创造呢？人靠自我对立而创造。
真的相爱的人，不语，一瞥，不需比喻。智者面对，相视而笑，也不用比喻。比喻，是不得已。
今日中国的政治，没有透明度，只要透明，民服。
爱，原来是一场自我教育。
近代如爱因斯坦终于说：“我是有神论者，但具有人形的上帝，我不相信。”
木铎有心
爽爽快快说一遍：宇宙观决定世界观，世界观决定人生观。
中国哲学家只有老子一个，庄子半个。
不尚贤，使民不争；不贵难得之货，使民不为盗；不见可欲，使民心不乱。是以圣人之治，虚其心，实其腹，弱其志，强其骨。常使民无知无欲……
民不畏死，奈何以死惧之。
孔丘的言行体系，我几乎都反对——一言以蔽之：他想塑造人，却把人扭曲得不是人一但我重视孔丘的文学修养。
孔子没死，他的幽灵就是无数中国的伪君子。
而帝制的长期的统治，一定得伪善，形成一套礼表法里的中国式的做法。
中国现在的文风，其实是党风。你讲话、作文，不脱这股风，是脱胎而不换骨。
中国非常非常不幸。什么事都是例外。
在我青壮年时代，你要活得像个人，太不容易了
全诗有景、有情、有姿态、有表情、有动作。我平常说，一个艺术家要三者俱备，头脑、心肠、才能，
公元476年到1492年左右，划为中世纪。
梁有《昭明文选》。萧家三子，父萧衍，共四人（萧衍、萧统、萧纲、萧绎），为唐诗的黄金时代奠定基础。后来，又出了江淹（“江郎才尽”，指的就是他，才尽而能出名。“名落孙山”，孙山是最末一名，也因此留名）
盛唐诗人：李白、杜甫、王维、孟浩然、王昌龄、高适、岑参。 中唐诗人：韦应物、韩愈、柳宗元、白居易、元稹、刘禹锡、孟郊、贾岛。 晚唐诗人：杜牧、李商隐、温庭筠、罗隐、司空图、陆龟蒙、杜荀鹤。
波斯第一大诗人，鲁达基（Rudaki，Abu Abdollah Ja‘far，850—941），被称为“诗中之王”
艺术的宿命，是叛逆的，怀疑的，异教的，异端的，不现实的，无为的，个人的，不合群的。宗教的宿命是专制的，顺从的，牺牲个人的，积极的，目的论的，群策群力的，信仰的——其实就是政治。
凡是纯真的悲哀者，我都尊敬。人从悲哀中落落大方走出来，就是艺术家。
艺术家，是世界公民、无政府主义者，对各国文学都要关心。
今天早晨我在想，为什么画植物？可能因为看到动物，人不太会想到神，看到植物，实在奇异，会想到神。
由于误解，结婚了，由于理解，离开了。
什么“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”呀，常常是从海南岛到长白山，从台湾到西藏。
希腊人看完悲剧，心情沉重，得到了净化。中国人看完了大团圆，嘻嘻哈哈吃夜宵，片刻忘其所以。
当代中国人是中国乡巴佬。中国人爱说“守身如玉”，其实是“守身如土”。
八世纪时，日本进入奈良时代，文学出现可以看看的东西，散文出《古事记》，诗歌出《万叶集》，在日本古文学中很重要。
日人姓名，前两字是他出生地
从奈良朝进入平安朝，从平安朝进入镰仓时代，从镰仓时代进入黑暗期。记清楚了，将来到日本就可以明白。重点，是奈良和平安两期。
讲到文艺复兴，是指意大利文艺复兴。欧洲文艺复兴，是指别国。
什么是文艺复兴的精锐？即对生命的兴趣，对生活的兴趣，对人的兴趣
弗朗索瓦·拉伯雷（François Rabelais，约1493—1553）。他与塞万提斯、莎士比亚并称为欧洲三巨人
凡一种信仰，强制性愚民，一定阶段后，民会自愚。这现象不仅是当代，人类本身如此：自愚，而后愚人。
原来姹紫嫣红开遍，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。 良辰美景奈何天， 赏心乐事谁家院？
中国民族有个偏好，什么呢，喜欢“作美”。职业媒婆多，业余媒婆更多，这种民族心理很奇怪。
友谊有时像婚姻，由误解而亲近，以了解而分手。
我憎恶人类，但迷恋人性的深度。
人生来自由，但无往不在枷锁之中！ 比《共产党宣言》伟大多了。在十八世纪真是有如大敲其钟，当、当、当！ 中国到今天还做不到。远远做不到。
希望在海外。说起来能自由立足，又能痛定思痛（因为大陆是痛不完的痛）。如果成功，是“文艺复兴个体户”。
无知的人总是薄情的。无知的本质，就是薄情。
二十世纪，淳朴童真的小孩没了。现代、后现代的孩子，耶稣恐怕不答应他们进天国，耶稣说：孩子，去玩电脑游戏吧。
真挚磅礴的热情，独立不羁的精神，是我对拜伦最心仪的。自古以来，每个时代都以这样的性格最为可贵。
其实我们在大陆，都是曲曲折折的该隐。
《西风颂》有句“冬天来了，春天还会远吗？”这是雪莱的名言。
我最喜欢司汤达的墓志铭： “活过，写过，爱过。
我年轻时期忧来无方，也用这老药方。你们现在都忙，没有空闲忧悒，如果谁落在忧悒中，不妨试试：沙发、巧克力、狄更斯。
对《少年维特》、《简爱》、《茶花女》、《冰岛渔夫》（皮埃尔·洛蒂）这几部爱情小说，如果看不懂，不爱看，那是爱情的门外汉门外婆。而且我可以判断他是个坏人，没出息。
西方就有这好处：有这样健康的爱情教科书。中国要么道德教训，要么淫书；要么帝王将相画，要么春宫图。
艾略特是笔名，很男性（乔治·桑也是笔名，很男性），本名玛丽·安·埃文斯
我认为哈代最好的小说是《苔丝》，全名《德伯家的苔丝》（Tess of the d’Urbervilles）。还有一本《裘德》，全名《无名的裘德》（Jude the Obscure）。还有一本《归来》（The Return of the Native），中国曾有译名《还乡》
郑重推荐兰姆的《伊利亚随笔》（Essays by Elia），是他的精华所在。另有《莎氏乐府本事》（Tales from Shakespeare），流传极广，曾是最流行的英文课本。
没有长夜痛哭过的人，不足语人生。
世间只有两篇《论爱情》：柏拉图和司汤达——文字不多，点到为止。
看画、听音乐应该有三种态度：设想在他们时代鉴赏；据于自己的时代鉴赏；推理未来的时代鉴赏。
都德的书，从《磨坊书简》开始，然后读《小东西》（Le petit chose）《莎孚》（Sapbo）、《达拉斯贡的沸狒》（Jartarin sur les Alpes），写法国南方风俗民情，处处动人，用不完的同情心。
上次已推荐过《冰岛渔夫》。要看黎烈文译本，台湾译本差强人意。
名著《诗艺》（Art poetique），第一个提出音乐是一切艺术的最高点：“艺术不必清晰，不必理论，不必要机智，而必须要音乐。”
得不到快乐，很快乐，这就是悲观主义。如此就有自知之明，知人之明，知物之明，知世之明。
一个人，只要心里有了爱，一生就弄得半死不活——这是海涅的散文。
爱因斯坦写给五千年后的信里，大意是说：二十世纪除了交通、通讯发达，余无可告美，希望以后的人类以我们的状况为耻辱，而能免于这种耻辱。
世上有两位故意以侦探悬疑小说来探讨心理活动的，一是陀思妥耶夫斯基，一是爱伦·坡
文学艺术在极权下成了丫头，一边歌功颂德，一边长期愚民。
以人最可爱，是芥川，以日本性格论，是三岛、川端，最成熟。
宇宙观决定世界观，世界观决定人生观，人生观决定艺术观、政治观、爱情观……但是中国的政客是从政治观出发，决定人生、世界、宇宙观，然后拿来为他们的政治观服务。
人问苏格拉底该不该结婚。他答：两种结果都会懊悔的。
那个才气超过你十倍的人，你要知道，他的功力超过你一百倍。
上帝不给我朋友，只给我一些小说的题材。
政治的险恶，是当你离开党派时，没有不说你背叛的。
担当人性中最大的可能，这是一个好公式，我来推荐给你
这是一个骗子骗骗子的时代，嫖客嫖嫖客的时代。文艺女神早就飞走了。
西方人称电视是白痴灯笼。最有教养的人，家里没有电视。
安德烈·纪德（André Gide）的书，我推荐给大家，很好读的。
纪德有书叫《地粮》（要找盛澄华的译本）。
April 14, 2020